亏我还给你炖了大鹅!
你个吃里扒外的黑心书生!
我哪里比不上这和尚!
“……真是有辱斯文!”
杜如晦干脆翻了个白眼。
可琢磨了一下后,扭头冲着车内的俩人说道:
“以我看来,佛道的区别,其实是在对生死的态度上吧?佛门讲究涅槃,脱离生死轮回。认为人生便是苦,而众生活着,便是在苦难中修行。生是苦,死是苦,循环往复。只有觉悟了,实现涅槃,才能超脱这种苦。而道门则认为生灵自然,人活一世,修性修命,追求长生,是为了形神并养,与天地共存。说简单点……道门修今生,佛门修来世?对吧?”
这马车上,一个是五百年来最有望成佛的佛子,一个是立志法遍天下,约束万民,腹有诗书万卷的书生。
在加上这会儿陷入到“我难道不帅吗”的魔障之中,懒得听着一个算儒一个秃驴废话的道人。
究其学问而言,应该也算得上是高配了。
旅途枯燥,玄奘既然开口打算和道童聊聊,自问饱读诗书的杜如晦也想效仿先贤三人行必有我师娘之佳话,借训诫子侄之口,和这一道一佛交流下学问。
谁规定咱老杜只会打打杀杀的?
而果不其然,成玄英听到了这位杜叔叔的话后,下意识的看向了玄奘:
“二师,是这样吗?”
玄奘微微一笑:
“说生死,今生来世,其实无错。可你的杜叔叔却是以儒家释义来解释佛与道的不同。但实则是有些不准确的。佛与道真正的区别,是在“有”与“无”的区别里。佛门不言空而悟空,道门不悟有而言有。懂吗?“
“……”
“……”
别说成玄英了,连杜如晦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思索着玄奘话语里的真意。
直到……
翻了个白眼,实在听不下去的李臻嗤笑了一声:
“嗤。”
道人摇摇头:
“你要这么教他,那就真是误人子弟了。”
“哦?为何?”
“因为,教徒弟不是这么教的啊……你要做的不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然后让弟子自己去猜。而是应该把那些难懂晦涩的知识用最简单的语言,掰开了揉碎了喂给他,让他一点点的消化,最后形成自己的认知。上来就什么有什么无的……他没读过佛经,哪里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终究还是心疼徒弟,李臻选择了放下“偏见”,一边赶车便对自己的小徒弟说道:
“你二师讲的话是对的,只是你听不懂,对吧?”
“……嗯。”
“那我来告诉你,来,《道德经》四十二章,背出来。”
听到这话,成玄英下意识的念诵出口: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好。”
打断了弟子的背书,李臻又说道:
“你手里那本《摩诃般若波罗蜜神咒》可知出处?”
“这……弟子不知。二师……”
见弟子看自己,玄奘笑着解释道:
“此经文由鸠摩罗什尊者传佛法入东国时所译,你手里的,便是初本,尊者种下禅院之中那颗菩提树后所写。”
“你念一下。”
听到这话,成玄英开始念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停。”
赶车的道人打断了弟子后,说道:
“这本经文那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其实就可以和刚才让你背诵的《道德经》四十二章一样,作为佛门的最佳阐释。佛门,教人悟空。凡物之过程,成住环空,终归于空,有亦是空,无亦是空。佛门为何叫空门?这空,便是生死之后的涅槃,便佛学的最高境界。也就是你二师说的不言空而悟空。
而道门呢,道祖告诉我们:天地有道,由无生有。三生万物,万物有生,自然因动而生变化,长生长化,而无止境。有则恒有,不会再返于无。天地有灵,灵亦永有。道为有根,则有道,最后,万古常存。谓之为“仙”。也就是他嘴里的道门不悟有而言有。万物由无到有,我们不会去否认一件事物的存在,因为它存在,一定是有道理在其中的。
佛门却要从这份存在的事物中,找寻到那它不管存不存在,都可以接受的“空”。所以,归根结底,道门与佛门其实都是在追寻事物发展的源头与终结罢了。从这点来看,佛道不分高下。因为“人”存在的本身,对这个世界本身也是一种不被确定的认知。
或者,你可以这么认为,不管是修佛还是修道,修到最后,无论是成仙还是成佛,它所存在与不存在的道理都是相同的。我们追求的都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超脱。成佛普度众生,希望众生万家生佛。而成仙也同样教人修性修命,达到不朽。二者无高下之分,一切只是看身为“人”的你如何选,如何想,如何去思考,明白了吗?“
把玄奘那高深的话语掰开、揉碎、摊到了弟子面前。
给出了最详细的解释。
道理浅显、直白,乍一看就懂,可懂了只有,却又引发出了道童那深深的思考。
他觉得他懂了。
可懂了之后,又有种想不出问题该怎么问的疑惑。
就像是个连环扣,解开一个,又看到了一个。可新的扣子他却还没发现线索一般……
一下子就把道童给难住了。
同时又解开了之前的疑惑。
让这孩子陷入了思考。
而一旁的杜如晦也同样如此……
只不过,终究,他活的岁数长,看的书也多,仔细品味了片刻,便明白了道长的道理。
忍不住赞叹道:
“原来如此,道长无愧为人师表,这一番话……受教了。”
李臻听他说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直接干脆翻了个白眼。
我把你当哥们,你却说我普通又自信。
你个老光棍不打听打听,谁不说咱老李是十里八乡的英俊后生?
于是冷笑一声:
“哼,不学无术的酸书生!”
“……”
杜如晦嘴角一抽。
好好的学问探讨,效仿圣人之举,怎么到你这就变成了讥讽!
“你这厮,简直有辱斯文!”
“哼哼。”
李臻也不搭理他,继续赶车。
他是正常的赶路速度,并没有跑的那么急。
一来车里有个孩子,长途跋涉的颠簸其实对于小孩来讲挺遭罪的。
谁家徒弟谁心疼。
二来,也不用急在这两天。
所以在路上走了一个昼夜,在出发的第二天下午,终于抵达了河津城。
可到了河津后,李臻和玄奘心头却是一沉。
这还没进城呢。
左右看去,依稀能瞧见那原本的阡陌之田一片荒芜,根本瞧不见什么作物……
只有一群人在割草、忙碌,而远处……一个又一个的窝棚连成了排,大片大片的烟雾从窝棚里散发而出。
这场景在看习惯了于栝的“繁华”后,让李臻有种画风突变的难以接受。
“……他们……在熏鱼?”
“嗯。”
杜如晦点点头:
“在熏鱼。如今亦如夏,种什么都晚了……便只能这样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