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拿下了历阳之后,两军在丹阳打了几仗,不过规模都不大。
杜伏威很清楚自己现在想要一举拿下江都是痴人说梦,而江都这边杨广的身子出了问题后,整个防务也改成了以固守为主。
而夹在中间的丹阳郡倒是迎来了些许的和平。
可是,在李臻和狐裘大人一起抵达丹阳郡后,却只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的荒凉。
“这丹阳的人呢?”
路过一座基本都空了的村子,李臻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
眼前这黑灯瞎火的,看起来跟个封门村一样。
可最关键的是……这才刚入夜啊。
怎么就没人了?
听到这话,狐裘大人看了一眼外面后,眼里倒没什么意外的模样。
这世间的一切在她看来皆有迹可循。
虽然这段时间持续放羊,根本不关注这些事情。但只需要稍加推测,她就大概知道了是因为什么。
“你可知,杜伏威在历阳搞出了一个什么动作?”
“什么?”
“二十税一。”
“……”
“打仗,就要死人。人死了,地就空了。比起这每十税四加二的义仓农税,要是你,你去哪?”
“背井离乡的如此坚决?”
李臻的声音里还是有些不信。
可狐裘大人却发出了一声轻笑:
“历阳到这不过两日路程,这边的地只是荒了,又不是卖了。到那边赚了足够多的粮食,再回来不就好了?”
“……他们敢保证到那边就有地?”
“为何不敢?这是杜伏威承诺的。”
“……”
瞬间,李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行吧。
打土豪,分田地。
这路数……
他熟。
而这边刚刚路过村庄没多久,他忽然就感知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机……
“咦?”
不过马上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时,狐裘大人问道:
“怎么了?”
“……前面有两个和玄奘气息很相似的和尚。不会是从菩提禅院出来的吧?”
李臻说着,已经自顾自的拉动了缰绳:
“驾!”
狐裘大人知道玄奘和他的关系,也就没在意,而是来了一句:
“玄奘已经消失很久了。百骑司也找不到他。”
“……”
提起这个,李臻眼里就有些暗淡。
而似乎察觉到了他这股心情,狐裘大人把心里的那一丝疑惑问了出来:
“你和玄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晓,他去了一趟桑泉城,出来后就进入了禅定的状态。之后苏醒了就自己离开了,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
李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守静告诉了他我把人都杀光的事实,他问守静为何不拦着我,守静……嘴贱,就怼了他一顿。”
“……怼?”
听到这个词,狐裘大人想了一会儿似乎才想明白,说道:
“那玄奘十五岁时,禅宗辩经一人舌战群僧,不曾落败。佛理以至大成之境,守静说什么了?能让他如此心神剧变?”
“也没说啥。”
李臻的语气有些干涩。
“只是告诉他……学佛,救不了这世道。”
“……”
瞬间,狐裘大人无语了。
彻彻底底的无语了。
这理由乍一听其实很荒唐,可是……
就琢磨吧。
眼前这道人连那“无神论”的荒唐道理都搞得出来,这句话的背后一定有着足以让玄奘都为之……迷惘的东西在。
而这种迷惘绝不是一座桑泉城能定义的。
它更应该是一种天长日久与之相处,慢慢的,在不知不觉间被同化后之后,心中的佛理与认清事实后的真相所驳斥,最终才形成的一种冲击。
显然……
“你把玄奘带歪了啊……”
听着狐裘大人的感叹,李臻无从辩驳。
那是他朋友。
那是以后的得道高僧。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么做。
但偏偏……他却更不想用那种虚假的道理,看着自己的朋友被蒙蔽一辈子。
不管大成也好,小成也罢。
他不敢赌。
不敢赌三哥那边是不是真的会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理论。
在他看来,和尚要拜的不是佛,他要走的那十万八千里,更应该是清除自己内心迷惘魔障的道路。
想不通,十万八千里路奈何奈何。
可若想得通,人间何处不是西天净土?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守静会告诉玄奘,对于他这个佛门高僧来讲那么残酷的一个事实的根本原因。
他,就是守静。
守静,就是他。
守静的话,哪怕是精分之言,可依旧是出自他的嘴巴。
所以,这些道理,只是他想说却开不了口的话语。
由守静代替他说了出来而已。
想到这……
“唉……”
他发出了一声长叹。
“想他了啊。”
带着淡淡的感慨,他驱车朝着那两个散发着和玄奘极为类似,但实际上却差了不少的和尚处赶去。
走了大概盏茶的时间,终于,在官道上看到了两个月光之下瓦亮瓦亮的秃驴。
“大人……”
“嗯?”
“你说贫道要是这时候喊一声:呔!秃驴!敢和贫道抢师太……这俩和尚会是什么反应?”
女子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弯浅笑:
“怎么?守初道长是看上谁家的俏尼姑了?”
死亡恶寒如约而至。
“啧……”
心里感慨着这女子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的声音徐徐扩散:
“福生无量天尊!还请前方二位大师暂且留步,贫道李守初,有礼了。”
“……”
“……”
声音瞬间就被那两名僧人所听到。
然后,俩人就站定了,同时扭过了头。
俩和尚一个岁数在三十多岁,一个则是面容苍老。
穿的都不算多好,就像是出门在外云游的僧人一般。
此时此刻站在路边,就这么看着马车一步一步来到了近前。
“吁~”
伴随着李臻勒停马车的动作,这一老一中的和尚目光同时落在了李臻身上。
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后,苍老的声音响起:
“贫僧了际。见过守初道长。”
而另外的中年和尚也单手合十一礼:
“贫僧了凡,见过守初道长。不知道长深夜拦住贫僧二人,有何贵干?”
“呃……”
李臻跳下了车。
脸上带着一丝清爽的笑容:
“二位可是出自菩提禅院?贫道想打听下友人的下落。”
听到李臻的话,了际摇摇头:
“不是。”
“……嗯?”
李臻一愣。
感知着这俩人与玄奘身上那如出一辙的气机,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二位不是出自菩提禅院?”
了际依旧摇头:
“不是,我二人只是云游到此,并非出自禅院。”
“……???”
李臻一下就懵了。
我认错人了?
不应该啊。
他见过不少和尚,更了解玄奘,这种精纯的梵音佛法除了菩提禅院的和尚外,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吧?
因为玄奘身上如此,那个空寂身上也如此。
眼前这俩和尚身上的气机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这不睁着眼睛说胡话呢么?
他无语的说道:
“法师,出家人可不打诳语。”
了际听到这话,苍老的面容纹丝不动:
“自然不打诳语。说不是,就不是。”
“……”
李臻无言。
可车上的狐裘大人眉头却突然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