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报信之人去后, 雪茶也才从地上爬起来, 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但是因为心系仙草,也就顾不得了。
雪茶瞅了会儿皇帝,见赵踞好像并没有理会自己,他便想趁皇帝并没发作之前溜走。
但是才溜了几步,却又迟疑地回过头来。
皇帝脸上还有没消散尽的怒意跟厉色, 但是在这底下, 竟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神色隐隐地令人心疼。
大概是心有灵犀, 雪茶眨了眨眼, 回身走了几步, 很想走到皇帝跟前, 好好地安慰他几句。
但雪茶很快又想起自己的身份, 何况他又怎能擅自揣度皇帝的心意
因此又灰溜溜地转头往殿门口去。
才走了几步,身后赵踞的声音响起“你在那里来来去去地是干什么”
雪茶一愣,赵踞冷冷道“还没有在外面站够吗”
到底是从小伺候着皇帝的,雪茶立刻明白了赵踞的意思, 当下回身跪地, 大声叫道“皇上, 奴婢已经站够了”
赵踞哼了声, 起身往外走去,经过雪茶身边的时候, 赵踞略微止步, 道“狗东西, 要是下回你还跟朕吃力扒外的,就直接砍了你的脑袋。”
雪茶忙跪在地上,哭唧唧地说道“皇上,就算借一百个胆子给奴婢,奴婢也不敢了。”
天底下能让雪茶暂时“背叛”赵踞的,只有一个鹿仙草,如今那臭草也不知是不是给谁薅去了,雪茶自然又成了坚定不二的雪茶。
赵踞哼了声,迈步出门。雪茶忙爬起身,擦擦泪一溜烟地跟上。
皇帝往乾清宫而行,雪茶便在身边亦步亦趋的。
多日没有在皇帝身边伺候了,雪茶像是一只回到了旧主人身边的小狗儿,幸而没有尾巴,不然的话,一定会摇的跟风车一样乱转。
雪茶想了想,又问赵踞“皇上,这到底是什么人又大胆行刺禹将军”
赵踞正也揣摩此事“事情没有查明,谁也不知道。”
雪茶喃喃道“可是也是奇了,禹将军是怎么也死不了,反而是死了这么多宫女”
赵踞听到这句,心中蓦地一震。
在听见哨探回禀的时候,赵踞心里就觉着哪里不对,只是因为关心情切,没有深思。
如今听了雪茶无心的这句,却好像将皇帝点醒了。
“是啊,”赵踞低低道“怎么反而死了这么多宫女呢。”
御驾一行人走到半路,就见几个宫女鱼贯而过,见了御驾,便忙贴在墙边跪地。
赵踞瞥了一眼,问道“那第三个,是当日在乾清宫的紫芝吗”
雪茶也早看见了,因回答道“是啊皇上,她先前去了尚衣局。”
赵踞打量着,却见紫芝好像比先前瘦了许多,手中端着个托盘,里头放着数套宫衣,不知道要往哪里送去。
赵踞看了半晌,想到先前那人说的“死了五个宫女”,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眼见要到了乾清宫,雪茶突然道“皇上你看。”
赵踞抬头,却见前方匆匆地来了一队人,为首身着素色宫服,赫然正是朱太妃,跟昔日养尊处优的样子不同的是,这短短地半月时间,朱太妃的脸色竟憔悴了许多,透出了些许苍老之态。
赵踞早知道朱太妃是为什么而来。
这些日子为了定国公府,朱太妃没少奔走,太后那边都给她去求了无数次。
颜太后到底心软,起初也替她在赵踞面前说了几回情,赵踞的戏却演得十分逼真,只说自己是无奈如此,毕竟一切都由蔡太师做主。
蔡勉势大,他要做的事情多半都是说一不二,且颜太后私心不愿意赵踞跟蔡太师对着干,听了这般说辞,从此后就也不插嘴了。
这次朱太妃只怕是走投无路,亲自来求自己了。
果然,赵踞前脚才进乾清宫,朱太妃也跟着走了进来,一见皇帝的面儿便放声哭道“皇上,求你救一救国公府吧”
赵踞命人搀扶着太妃,因叹息说道“太妃不必过于悲痛,难道太后没有跟你说过并非朕不救,而是朕爱莫能助,太师行事雷厉风行,又有国公贪墨放贷等违法乱纪之事的证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朕实在是不能偏私。”
朱太妃不依不饶,继续哭道“皇上,朱家向来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冰清才去了不久,皇上难道要她在九泉之下也于心不安吗”
赵踞听她又提起了朱冰清,脸色微变,然后笑了两声。
朱太妃很是诧异“皇上你笑什么”
赵踞瞥着她“朱冰清为何会死,难道太妃不清楚吗朕早就命人将她的伤口缝合,可是太妃却坚持不许,甚至让方太妃跟你一块儿瞒着朕,这才导致她照了镜子后,无法自制重又伤口开裂而亡。太妃若是关心她的性命,当时就不会为保住她的脸而不理她的生死了。”
朱太妃嘴唇抖了抖,低头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做错了,但是皇上总该明白,若是冰清的脸毁了,皇上从此只怕就不会再待见她,她在这后宫之中终究也无法容身。”
“她怎么不能容身,”赵踞冷道,“她是朕的充媛,是后妃,难道非要为妃为后,才算是容身”
朱太妃眼中泪涌“皇上不是女子,自然不知道身为后宫女子的心思。”
赵踞道“朕不懂,也不须懂,朕只知道,有的人依仗身份,最喜抗旨不尊。”
朱太妃双手握紧,红着眼眸道“皇上现在、难道是在跟我算旧账吗”
赵踞慢慢道“旧账倒是可以不算,那朕跟太妃算一笔新帐如何”
朱太妃诧异“皇上在说什么”
赵踞盯着她道“禹泰起一行人在宿州遇袭,死了五名宫女,这件事跟太妃有没有关系”
朱太妃微微震动,继而忙道“这件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雪茶在旁边听了个正着,不由满面惊愕。
赵踞问道“真的跟太妃无关吗”
朱太妃意态坚决“我就算是手眼通天,也不敢向着朝廷一品大员下手。”
赵踞道“那是当然,所以那些刺客并不是冲着禹泰起去的,而是冲着宫女。”
朱太妃的眼神闪烁,才又要说话,赵踞淡淡道“朕还没有告诉太妃,那些刺客委实不中用,死的死,伤的伤,其中一名刺客给禹泰起生擒了,那人已经交代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冷冷静静地看着朱太妃。
这种眼神,像是用极薄的刀子,把人的脸皮割开。
朱太妃给他冷峭地逼视着,加上连日来的重压让她不堪承受,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交代了又如何皇上你为什么不相信,那日乌鸦袭人,是鹿仙草搞的鬼就是她若没有她,冰清也不会死,还有国公府,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赵踞笑道“是吗”轻描淡写的口吻。
朱太妃本来愤怒之极,看到皇帝如此的反应,却又是惊心又是失望“皇上,您为什么竟然”
不等朱太妃说完,赵踞淡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定国公府也是走到头了,竟连遮掩都不要了,三千只翠鸟的羽毛,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就连内造局也不能有这样的手笔,朱家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朕那时候还只是怀疑朱家的财力来之不明而已,没想到定国公府竟然另有靠山。”
朱太妃睁大双眸,眼中隐隐地泛起了骇然之色。
赵踞的声音犹如坚冰,目光凉若秋水“定国公背靠蔡太师,表面却站在朕一边儿,真是好一招阳奉阴违,可是定国公到死也不知道,善泳者溺于水,到最后,没有一边儿会救他。”
反而都欲杀之。
朱太妃倒退一步,满面骇然“你、你原来”
一改先前的语重心长跟无奈之态,赵踞冷笑道“另外,太妃你在宫内所做之事,朕也并非不知,只是朕念你是先帝的妃子,才并不为难。希望太妃也好自为之。”
朱太妃已经站不稳了,摇摇欲坠。
赵踞并不看她“太妃伤心过度,不宜出外,即日起留在宫内静养。”
这就是变相幽禁的意思了,随着朱太妃而来的众人尽数心惊。
朱太妃颤声道“皇上,你不能这样”
赵踞回身负手“送太妃回宫。”
“皇上”朱太妃还要大叫,早有眼明手快的内侍上前,半拖半扶着朱太妃去了。
直到殿内重又消停了,雪茶兀自痴痴呆呆地不能出声。
赵踞回到桌前落座,扫了一眼旁边的玉狮子,抬手拿了过来,却又用力砸落在桌上。
幸而那小狮子坚硬,并无损伤。
反而是雪茶给惊醒了,他忙凑过来“皇上,您方才说的是真的那、那些刺客是太妃娘娘所派”
赵踞道“朕本来只是疑心,随口诈她一诈而已,没想到她果然竟招认了。哼,这朱家也是太猖狂了,竟到了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步,之前朕还对他们略存几分怜悯,现在看来,倒是多余了。”
雪茶又想起方才赵踞说的,定国公早先其实是蔡勉的人一事,顿时叫道“可不是吗,之前蔡太师命人抄检了定国公府,奴婢们还替国公爷叫屈呢,这样看来,真是活该早就该抄了他们”
赵踞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却又无奈地一笑。
雪茶又心悦诚服地说道“还是皇上英明,一早就看穿了定国公的为人。奴婢突然间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