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险些丢官的巡城御史,右相吕胜卿更加焦头烂额。
他才五十出头就走到了这一步,在朝内一向被公认是才高八斗的人物,平日里也一向注意绝不叫御史台那些疯狗抓到把柄,如今却突然牵扯进这么一桩凶案中去
才从乾阳殿出来,他就听廷尉衙门派来的人说了,已经派人围了熙春楼,说是熙春楼的腊肉吃坏了。
熙春楼吕胜卿脸色惨变。
与巡城御史杨护那个顶多就丢乌纱帽的人不同,他若出事,一摘可就是一大片呐
原因很简单熙春楼,是他的产业。
熙春楼挂名的是他家的家生奴仆,所以这件事本身没多少人知道,自他做了右相以来,敢于找熙春楼麻烦的人也并不多,但那些奴才无论如何不该有这么大的胆子,谁给他们的胆子去谋害十几位朝中最高一品,低也有四品的将领
杨护战战兢兢跟在他后面,吕胜卿扫了他一眼,淡淡说“杨大人,你先去廷尉衙门一起查案,我回府去换件衣裳就来。”
右相吕胜卿生性洁净,每天至少要五度沐浴更衣,这也是朝堂上下著名的了,杨护并没敢反对,唯唯诺诺就告退了。何况,就算、杨护对右相大人这时候提换衣裳有所不满,他也不敢说出来呀。
吕胜卿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不是去换衣裳,而是把熙春楼挂名的奴才叫过来。
京城大家的奴仆们都不是吃干饭的,这位外院的宏二管事虽然说是奴仆,但才干也比外面随便拎出来的一个掌柜的强,此刻他早已听说了京里的事情,甚至连廷尉衙门派人把熙春楼围了,都已经知道了。
自家老爷叫他来是什么意思,他也完全明白,因此一来到吕胜卿面前,不用吕胜卿开口,他就急忙跪下来道“老爷,熙春楼虽是挂着小人的名头,但连小的都是老爷家的,小的又岂敢擅作主张、谋害人命小的进这批南货,进门出门都验过毒,所有菜蔬鱼肉概无问题,这事实与小的无关,想是有人陷害。”
吕胜卿相信他说的。
因为作为家中的奴才,他去谋害京城武官是没有任何利益可言的,要说他敢于谋害几个外院管事、大小管家的,吕胜卿倒觉得还有可能。
人家带兵不带兵的将军,跟他八竿子打不着,毒死了有什么用
没有自己的命令,他怎么敢这么做
何况,就连太医都看不出源头的毒,就凭他,又怎么能弄得到手
若是事情还未扩散开来,他大可第一时间就弄死这家伙给自己撇清关系,如今熙春楼都被围了,这家伙若是死了,倒像是杀人灭口的嫌疑。
吕胜卿想了想,就叫来身边的 小厮“去,把宏二管事的身契取来。”
宏二管事听了这话,知道是自己要被放身出府,只要去衙门一登记,自己就不是奴籍而是良民了。
然而此刻,他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反而极为苍白。
他眼中流露的,是一种被抛弃了的恐惧。
吕胜卿叹了口气,道“该怎么做,你知道了”
宏二管事咬了咬牙,用力点点头,说“老爷放心,小的知道,熙春楼是小的出户之后自己在外头开的,跟老爷无关。”
吕胜卿点了点头,三分欣慰、三分安抚地道“嗯,你也放心,你的父母妻儿,府中自会养老抚育。你的儿子,以后也能成为良民,给他去学堂读书的机会。”
宏二管事双眼立刻涌出了眼泪,扑通一声跪下,慎之又慎地,重重给自家老爷磕了一个响头
从出生的那一天起,他的生命就不由自己控制。他早就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别人的财产,自己的生死,得由着主子们的喜好。
安排好了这边的事,吕胜卿才稳了稳心思,往廷尉衙门走去。
只要把自己摘出去,其他人,凭他怎样,他都不怕了。
这个时候的沈素素,已经请来太后懿旨,把太医院院正带回了家。
太医院院正的判断与张老大夫并无二致,父亲是中了毒,一种非常奇妙,非常少见的毒。
“腊肉本身无毒,然而与酒同时食用,却会形成一种剧毒,发作不算快,却极为厉害,”院正捻着胡须,摇摇头说,“还好昨夜张大夫催吐及时,及时将毒素控制住,否则,沈将军也拖不了多久了。”
怪不得,怪不得有些人家吃了腊肉没事,吃了酒酿的也没事,可同时食用却中了毒。
对方在腊肉中下了毒还不罢休,生怕别人吃饭不饮酒,故此还额外奉送了酒酿,这下手狠辣周详,虽然她早就吩咐人围了熙春楼,可这样的人,应该早就逃了才是吧
京城人口几十万,就算封城,锁拿起来也大是耗时,更别提京城并不能封锁多久,就不说旁的,运河上运粮的船要不要进来
京城里倒夜香的车子要不要出去
那些刺客不要怕臭,就随便躲在夜香车子里,也能出城去了。
而如今最为严重的问题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下了什么毒,就连院正都不敢轻易下手解毒。沈素素听院正说了这半天,一点也没涉及到如今父亲的情况,顿时急了,她知道太医院这群老家伙平日惯会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说几句虚应故事是容易,可如今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知的父亲又该怎么办
另外六个将军又该怎么办
昨日与爹爹一起宴饮的陈参将和刘参将,府上也一样被投了毒,但幸好他们是与自己爹爹在一起用晚餐,吃的倒不多,因此中毒也不厉害,一样是在床上躺着。
倒是他们的家人,刘将军的幼子和陈参将的两个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