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神仙·73(1 / 2)

小妖怪 川澜 8529 字 1个月前

临江高层这套房子很大, 但桑瑜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发觉大得离谱。

大到蓝钦只能占据其中最不起眼的小小一隅,他身后几百平米的面积,空落落毫无生机。

桑瑜心里疼得喘不过气,懊恼自己是不是太急用错了方法。

她蹲下, 摸摸他的脸颊, “钦钦……”

蓝钦立刻惊醒, 眼里空茫地看向桑瑜, 定定缓不过来神, 一时分不清做梦还是真的。

桑瑜搀着他手臂往上带,“别坐地板, 凉,去床上睡。”

她碰他了, 还那么温柔地跟他说话。

不是梦……是真的。

蓝钦死抓住衣摆的手指松开,一把揽过她的背,拽着她一起跌回地上, 用力缠紧, 头深深埋进她颈窝间, 呼吸粗重得吓人。

桑瑜不再挣扎, 乖顺地任他抱, 等他安稳些,自己的难捱也压下, 才搭住他的腰轻催, “起来, 这么晚了,快去睡觉。”

蓝钦急促摇头。

他不要一个人回楼上。

耳边是他带颤的闷哼声,桑瑜实在舍不得了,顺顺他硬邦邦的手臂,“……睡我房间的床。”

有些话看似简单,却能药到病除。

钻进被子里,桑瑜没忍心继续躲他,转过身,用后背贴着他剧震的胸口,虽然还是不吭声,但身体的允许,已经够让蓝钦闭上眼,试着去做睡觉这件事。

桑瑜没到六点就起床,给蓝钦掖紧被角,悄声做好三餐,为了不让他去送,趁他醒来前,留张纸条早早出门上班。

孟西西在护士站见着她吓了一跳,“脸色这么差!没事吧?”

桑瑜没精打采地垂头。

“该不会吵架了?”孟西西费解,“我刚还看到你男朋友,以为你们俩甜甜蜜蜜呢。”

桑瑜蓦地抬眸,“你在哪看到他!”

孟西西指指走廊,“就步梯间那边啊,我以为是你让他等——”

桑瑜哪还有空跟她聊,飞奔过去拉开安全门,蓝钦果然站在里面,一双眼雾蒙蒙的,手中提着一盒尚有温度的炸鸡块。

他被当场逮住,忙打字给她看,“你没吃早饭,这家店新开的,排队的人很多,应该好吃。”

桑瑜鼻子酸死了,抢下炸鸡,凶巴巴问他,“不是留了纸条,今天不让你过来的吗?”

早上她看了天气预报,今天温度最低,路面都结了冰,他为了买这点吃的,不知道排队要站多久,到现在鼻尖还是红的。

蓝钦抿住干涩的唇。

桑瑜推着他去电梯口,“陈叔在楼下吧?你赶紧回家,”她不希望他乱猜,低声说明白,“我跟奶奶讲好下班以后见面的,地点不一定在哪,所以你别找,也不许偷偷跟着,问清楚我自然就回去了。”

下午四点不到,宋芷玉如约给桑瑜发来一条消息,内容简洁,是车型和牌号。

桑瑜以为是奶奶安排的司机,准时跑下楼,拉开车门一看,惊讶发现她本人就坐在后排,撩开眼皮淡声说:“走吧,去老宅。”

“奶奶,你刚回国吗?”

“是刚下飞机,”宋芷玉纠正,难掩疲惫,“不把你们的问题解决,我连饭都吃不下去!”

桑瑜十指搅得泛白,迫切问:“手术——”

宋芷玉摆了下手打断,“先别急,去老宅我给你看点东西,看完以后,你再重新考虑要问什么。”

康复中心到蓝家老宅足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路上没人说话,车里气氛压抑到极点,桑瑜好不容易坚持到驶入大门口,接近主宅时,远远看到一辆刺眼的深灰越野车停在那,车门开着,蓝景程大衣笔挺,快步迎上来。

“奶奶,怎么不让我去机场接?”蓝景程热切非常,弯腰扶住宋芷玉的手臂,“天这么冷,当心着凉。”

宋芷玉不轻不重瞥他一眼,“你最近倒孝顺,”她收回目光,“我跟桑瑜有话谈,你有什么事,晚点再来说吧。”

桑瑜正好从另一侧下车,客气点点头,“大哥。”

蓝景程这才注意到她,瞳孔一缩,眼底隐约浮上阴霾,当着宋芷玉的面,他谨慎收敛,温和笑着回应,“弟妹来了,钦钦没跟你一起?”

“钦钦忙,”桑瑜习惯性对他装傻,“奶奶叫我,先进去了啊。”

主宅大门应声关闭,桑瑜反射性回头一望,渐窄的门缝里,蓝景程神色晦暗不明,走在前面的宋芷玉哼笑,“听到风吹草动就开始献殷勤,小家子气,没大出息。”

她话音落下后,四下再无声响,空旷奢华。

没了别人打扰,桑瑜顾不上想其他的,马上问:“奶奶,你要给我看什么?跟钦钦有关吗?”

宋芷玉把桑瑜带到二楼,推开最深处的一扇房门,“进来。”

房间面积不大,陈设单调,窗帘拉紧,墙上挂着一面巨大投影幕布,对面摆一排沙发。

宋芷玉按按太阳穴,从门口上锁的壁橱里拿出一台老式的小型录像机。

桑瑜猜不透,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奶奶,这是……”

宋芷玉盯着录像机,微微苦笑,“这是蓝钦十二岁那年,我送他的礼物,里面都是他自己拍摄的视频,完整版在他电脑里存着,录像机的内存有限,只保留了最后大半年的部分。”

桑瑜心跳加速,舔了舔唇,“那录像机怎么会……”

“怎么会回到我手里?”宋芷玉看着她,“因为他出事之后,小楼荒废了,东西被清理,这孩子几乎一无所有,唯独这个,算是仅有的贵重物品。”

宋芷玉把录像机连接电脑和投影仪,“坐吧,我随便点开几个给你看看。”

桑瑜缚手缚脚坐在沙发边沿,目不转睛盯向亮起的幕布。

几秒后,第一帧跳出的画面就刺疼她的眼睛。

十五岁的蓝钦,清瘦俊俏,已有了成年后的轮廓影子,他穿着一件棉布衬衣,原本的蓝色洗到微微发白,额发有些长,略挡住异色的眼睛,嘴唇浅红,带着笑。

他调整镜头,端正坐在录像机对面,张开口,声音清冽,“今天下雪了。”

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桑瑜就捂住嘴,自己都说不清原因,突如其来的眼泪扑簌掉下。

前两天下午,在康复中心的长椅边,蓝钦给她戴上围巾,也是这样笑着,打字告诉她,“下雪了。”

不同于她唯一听过的那句拼接表白。

这是他真正流畅说出的话,字字句句干净悦耳,扎得人酸楚难当。

画面里,蓝钦望向窗外,“雪很漂亮,但是院子里被他们扔了好多大号图钉,我发现的太晚了,已经被雪盖住,不能随便出去踩雪玩,否则鞋底万一扎坏,我没有可以换的。”

桑瑜心脏抽成一团。

镜头晃动,蓝钦拿起录像机跑上三楼的露台,隔着锈迹斑斑的栏杆,对准外面的雪景拍摄,笑声低润,“没关系,在这里看看就好了,”他在镜头外自言自语,“蓝钦,你看啊,到冬天了,开心吗?”

幕布上,莹白一片暗藏危机的那个院子……是她扫过落叶,摆成心形的院子。

隔了两秒钟,他又说话了,笑着回答自己,“开心啊。”

桑瑜哭得停不下来。

宋芷玉坐在一旁,苍老的脸被光线晃得忽明忽暗,低声说:“他独居的那些年,总是这样自言自语的。”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回应他。”

宋芷玉换到下一段视频。

蓝钦头发短了一点,有些参差不齐,他坐在一楼的窗边,对着镜头说:“我又把头发剪坏了。”

他还是笑,认真问:“是不是很难看?”

长时间空白无声,死一样寂静,桑瑜控制不住数着秒,足足半分钟后,他垂下眼喃喃,“是啊,太难看了,所以连我也不想回答。”

下一段,再下一段。

时间季节在变,连他的声音也从纯粹少年掺入了微微沙哑,不变的,是他周遭的环境,翻来覆去数得过来的衣服,自己总是剪坏的头发,和孤独的自问自答。

桑瑜低下身,把头藏在手臂间,肩膀抽动,水迹透过衣袖,沾湿皮肤。

她太熟悉了。

爸爸过世,妈妈病倒,她起早贪黑赚钱糊口的那段日子,没家人没朋友,跟人的交流就是叫卖,甚至被欺负时的叫骂,每个深夜里熬着不睡,准备隔天要卖的材料时,总会自己跟自己唱歌说话。

太孤独了。

全世界那么大,也那么远,孤立无援,唯有自己的声音,没人应答。

桑瑜眼前模糊成一片,满脑是蓝钦少年和现在的身影来回交叠,闭塞的耳中忽然有琴声挤入。

带着明显机械感的,电子琴的声音。

桑瑜愣了愣,抬头看向幕布,画面上是暗的,只有台灯的一圈光笼罩蓝钦,他抱着磨损严重的电子琴,专心致志弹响,弹了一段前奏后,他眉眼稍弯,轻声唱歌。

蓝钦唱的歌很老了,缓慢又温柔,他唱完笑一笑,望着镜头向往地许愿,“如果以后,我也幸运地有了心爱的人,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赚钱给你花,陪你说话,给你唱歌。”

赚钱给你花,他每天都在努力做着。

可陪你说话,给你唱歌,却成了难以企及的奢求。

桑瑜扛不住了,狠掐手心,泪眼盯着宋芷玉,哑声问:“奶奶,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在我们回老宅的那个晚上给他电子琴?”

这段视频的内容,她看一看尚且锥心,蓝钦自己怎么可能不记得。

奶奶分明就是在提醒。

很多画面受到联想,不断在记忆里复苏,桑瑜激动地站起,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还有给我演唱会门票时,特殊跟他强调我喜欢听唱歌,甚至再往前,要我别对他太好,是想让他有危机感?所有事……都是有意的吗!”

宋芷玉直视她,坦诚点头,“是。”

“就为了逼他手术,让他继承那个伤害他二十几年的所谓家族?”桑瑜神经拉扯得剧痛,“奶奶,这是你的私心么?要他的价值,所以无视可能有的危险?!”

“私心又怎么样?正因为私心,我需要他,才更不可能让他有事!”

宋芷玉厉声,见桑瑜还要反驳,她深呼吸一下,“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多给你们时间,但我的身体不允许了,”她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长了肿瘤,我这个岁数连开刀的意义都没有,我想在失去行动能力之前把能做的做好,有错吗!”

桑瑜蓦地失声。

宋芷玉关掉播放的视频,转而点开电脑里另个文件夹,“我没想让谁发现,但蓝钦敏感又聪明,答应手术没多久就看出我的异常,我告诉他,他的伤情复杂,也是风险的最主要来源,这世上只有我了解清楚,一旦我死了,他这一辈子,再也别想通过手术恢复声音。”

说话间,她打开新的视频播放,幕布呈现的,是桑瑜曾在她办公室里看过的,蓝钦伤后,吃了何嫂仿制的食物,剧烈呕吐的片段。

桑瑜按紧扶手,心跳燥乱。

这文件夹里不计其数,都是类似的过程,视频里,宋芷玉反复要求“做实验”。

现实中的宋芷玉缓慢开口,“不陌生吧?当初他劝你签约,是不是也用了实验的方法?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准确分辨?”

奶奶的神情让桑瑜不敢轻易点头。

难道不是……吃了她三年东西吗?

“除了你已经了解的原因之外,其实还有——他专门练习过,”宋芷玉复杂地笑笑,“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孙子的饮食被一个小姑娘限制住?所以为了让我持续帮你,护着你,他需要把你送上更重要的位置,于是他不惜用自己的病情给你贴上了一个专属标签。”

“只能吃下你做的东西,神奇么?”她轻声说,“有你们之间的互相拯救做基础,还有他三年的深刻习惯,再加上长期有意练习,他让身体有了本能,能把你最细微的个人特点记清楚,我做了无数次实验,竟然全失败了。”

桑瑜跌在沙发上,怔怔瞪着宋芷玉。

音响里,是蓝钦遥远的痛苦干呕声。

“难以置信,”宋芷玉垂眸,“蓝钦真的变成了一个非你不可的病人,我为了让他活,必须保护你,所以你一毕业就工作顺遂,前途无限,可即便这样,在你停止在蛋糕店寄卖点心后,他快饿死也没勇气打扰你,直到我告诉他你缺钱,他才急着给你送上几百万。”

宋芷玉扬起嘴角,“小鱼,他爱你到这个程度,怎么可能舍得让你跟他当初一样活在安静里,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懦弱,连唯一的机会都不去尝试,直接为了安逸宣布放弃手术?”

“就当我卑鄙好了,利用了他对你的在乎,”她优雅站起,“我只想让蓝钦健康,能说话。”

宋芷玉随手拉开窗帘,外面月色当空,映着飘下的大片雪花,莹莹发亮。

她率先走到门口,回眸招手,“出来吧,这屋子里太闷了。”

桑瑜腿是麻的,一步步挪到走廊,包里的手机隔几分钟震动一次,她知道是蓝钦发来的信息。

天黑透了,还下了大雪,她又两三天不肯好好理他,他吓坏了吧?

可她手太僵了,摁来摁去解不开锁。

宋芷玉迈下旋转楼梯,边走边说:“小鱼,你了解他,你要是继续阻止,也许能成功,但以后几十年,他每逢想起就会愧疚自责,永远憎恶自己的放弃,至于安排身后事,那是他想万无一失地保护你,没有做错。”

“我想说的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