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臣那一身雪白的袈裟倒是与这片寒雾迷障弥漫四起的夜邪世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周身仿佛散发着极为祥和宁静的气息,叫周围那些虫豸毒蛇都不敢随意近身。
他跟在宁非烟的身后,认真分辨着荒草之中的竹衍草。
宁非烟余光轻扫他一眼,道:“小师父衣裳洗得可真干净。”
迦臣在一簇粗藤盘根下,寻到了两株竹衍草,轻嗅两下后将那两株草用心包好,藏进袖中。
和尚抬眉一笑,道:“阿帘不喜血气,前几日身上染血颇深,若是不洗干净,我怕阿帘不高兴。”
宁非烟似是并非来寻遮掩竹衍草的,行了两段路,便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散地慵靠在一棵树下,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迦臣。
这和尚好鼻子好眼睛,长相着实不赖,俏生生地在夜里一站,像极了凡间话本子里那些墨客书生镌笔出来的谪仙人物。
长长一道身影拓在四野里,绝世暗雅。
这怕是自小就养育出来的上乘骨相,倒也难怪能够让叶帘这般费尽心思当宝贝似地护养着了。
若是换做了以往,遇上这般身份长相的人物,宁非烟免不了要惹得言语勾缠一番。
如今也不知是这和尚气质禁欲过头了,还是说这模样过于男生女相了些,分明瞧起来毫无瑕疵的一张脸,却怎般看都难叫宁非烟看入眼去。
这般瞧着看着,宁非烟心中有忍不住浮现出了那只蠢猫的脸,两相对比了下,忽然觉得还是那家伙生得更好看些。
被人如此放肆无礼的打量许久,迦臣涵养极好,面上不露半分失礼:“姑娘今夜是故意引小僧出来的?”
宁非烟并不否认:“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样一名和尚,竟然能够让堂堂太玄九经,不惜违抗宗令也要擅闯魔界中来救你。”
迦臣眉目低垂,神态瞧起来莫名疏冷了些:“姑娘好奇的事,小僧亦是很好奇,我……又究竟是一名怎样的和尚呢?”
听了这话,宁非烟微怔了一下,继而她又笑道:“其实我并不关心你们这行人是伤还是死,只是我来天干山之前,答应了一个人,来此取你性命。”
迦臣面上不见忌惮与愤怒,他很平静地分析道:“姑娘尊为魔河第四,你若想杀我,在这山中,怕是无人能拦。”
宁非烟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忽而一笑,道:“你这和尚,当得倒也挺有趣的。”
宁非烟虽然含笑,但迦臣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杀意,他惆怅似地叹了一口气,道:“小僧能问一下,他杀人的理由是什么吗?”
迦臣并未问世谁请她来杀自己的,显然早已知晓那人是谁。
宁非烟后背离了古树,树梢上依稀可见紫色的蝶翼扑朔成妖,她缓步而来,笑容里含着几分玩弄道:“我杀了你,待你死后,再将你这具皮囊一点点的剥下来套在让他套上,你说,他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迦臣沉默了会儿,似有片刻失神,手指轻轻转动了两轮佛珠后,他又从衣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便筏与炭笔。
见他提笔,宁非烟不由好奇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迦臣道:“将小僧平日里的一些生活习性写下来,这样也好叫他扮得像一些,莫要让阿帘轻易地瞧出来,不然她会难过。”
居然连反抗都不带反抗一下的?
宁非烟面上笑容更甚:“时辰也不早了,又何须多此一举,他与你自幼生于南泽山上,二人整日朝夕相伴,我想叶帘都没有他那般了解你的习性。”
迦臣怔了良久,无言放下纸笔,轻笑道:“姑娘不提此时,小僧都快忘了原还有这么一段时光。”
寒刃妖刀破暗而至,轻轻点在迦臣的心口处,宁非烟问道:“你当真不努力挣扎一下?”
迦臣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本就是因我一时大意,累她沦陷至此,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眼下我却护她不得,苏息他,却是可以的。”
宁非烟颇为意外他这份坦然的态度,倒是与苏息形成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对比。
苏息因爱中成大恨,这和尚,却能够因爱中生成全。
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苏息才难成为叶帘的同归之人。
“你便不担心,叶帘日后知晓真相,会因此痛苦不堪吗?”
迦臣笑道:“鱼失水则死,水失鱼,犹为水也。”
宁非烟纤眉轻挑:“那可还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手中妖刀看似随和地递送出去,带出一抹细红的血光,从胸前穿透至身后,温热的鲜血淅淅沥沥地溅落至枯叶之间。
宁非烟出手很快,并未刻意折磨,可迦臣还是感受到了一丝痛楚,忍不住蹙了蹙眉,那双澄澈如玉的眼眸里,神采一点点的涣散而去,而后很快覆上一层不详的死意。
一双眸子在夜色里变得极黑,沉没的似乎能吞没一切生命。
膝盖枕在厚软的林间落叶上,碾出薄脆的碎音,随着宁非烟漠然抽刀的动作,他身子向前一倾,倒了下去,便再也没能爬起来。
宁非烟慢条斯理地收了妖刀,从乾坤囊内摸出一把更薄更小巧蝉翼般的小刃来,甚为苦恼地来了一句:“杀人我在行,可剥皮换术的功夫,可远不如嗣空啊。”
月光如练,血色猩红,天地间,一片凄愁。
宁非烟转着手中血迹斑驳的银薄小刃,脚下那片落叶堆中,早已没有了迦臣的遗体,只余一抹快要霜化的血迹依附在残叶间,无处话凄凉。
她目光忽而一动,弯腰拾起落叶堆旁那两株染血的竹衍草,叹了一口气,道:“小和尚瞧着比苏息听话多了,就这么死了,可惜可惜。”
不过再可惜,这样一个至诚至善的佛子也不可能为她所用。
收好竹衍草,正欲返回山洞去,宁非烟刚起身站直身体,山林深处,月光斜洒的一片清辉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清绝纤细的身影。
宁非烟目光轻敛,微不可查地划过一丝危险的冷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