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小屋里,是长安那张因为着急而微起潮红的脸,她看着门外的叶书,好似看见了什么令她分外震惊又格外喜悦的人。
长安一个人生活惯了,对外人总是戒备忌惮的,耳力十分惊人。
自是听到了门外那熟悉久远的扔剑声,她跑得极,身上就穿着一件入睡时着的小衣,素色的肚兜在襟口若隐若现,发丝凌乱散着。
就着月光细细瞧来,确实是个娇弱可怜的小美人。
她微微喘着,似是没匀过气来,明眸定定地看着叶书,仿佛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叶书神色如常,低头看了一眼,平静道:“冬寒,穿鞋。”
长安呆呆地立在哪里,好似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拍得无从反应。
叶书叹了一口气,脱去外袍正想给他披上,可旋即又想到自己身上有血,皱了皱眉,又将衣服穿上。
长安这时才发觉他身上浸湿红透的血迹,纤眉担忧蹙起,急的泪花在眼眸里打转。
她伸出双手就要去扯他的衣服看他身上伤势。
叶书却摁住她的手,不让她碰。
他顺势将她牵进屋中,反手将木门关好,让她把鞋袜外衣穿好。
“帮我打桶水来,这么晚了,不用折腾麻烦烧热水了,我随便洗洗身子就好。”
叶书入了屋子,仿佛回到自己家中一般,开始寻干净的换洗衣服。
长安急急穿好鞋子外衣,还是很快给他打来了一桶热水,为他宽衣解带,认真服侍入浴。
叶书静静地看着那桶热水,便知晓这傻丫头,怕是就等着他回来的这一天,日日夜夜都备好了热水。
他入水坐进木桶中,热水浸泡身上的伤口如裂开般地疼,叶书微一蹙眉很快便适应这样的痛苦,他鼻尖被蒸出一层浅汗,低声道:“你身子不好,不必每夜烧柴热水。”
长安却是不理,吮着泪,抖着手,细细为他擦拭着后背。
木桶中清澈的水早已被染得通红。
他身上的伤口无数,有的血口都溃烂了,一看便知又是为了那林家小侯爷去做了极危险的任务。
再反观那身娇肉贵的小侯爷,整日没事闲来就在城中斗鸡走犬,无所事事。
长安真的是打从心眼儿恨这个男人!
在沐浴过程中,叶书服了两粒补灵丹,苍白的面色这才有所好转。
调息便可,他伸手凝出一根玄黑的冰针,无言递给长安。
长安恍若未见不察,死死抿紧了唇,只是低头为他擦肩擦背。
“长安。”叶书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厉。
长安肩膀微微一颤,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默默接过那根黑针,细瘦的手指在他后背间摸索片刻,便朝着一处要紧的地方,与龙点睛般,手法快稳准的扎了进去,整个没入。
叶书手指用力扣紧木桶,连牙关都开始发颤,水中伤痕累累的身子战栗不止,额间青筋暴起,即便是最为轻微的动作便牵动了全身,撕裂骨头的巨痛,根本不是意志所能承受的,肉体灵魂皆尽麻木。
疼到了极致,叶书本以为依靠自己的意志能够强忍不发声,可不知何时,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回荡起了自己惨烈至极的嘶吼声。
他一时间看不见任何东西,疼得整个灵台都是崩塌溃散的,不知过了多久发黑混乱的视线才终于渐渐回归现实。
此时,他已经听不到自己的惨叫声。
因为口里一片血腥温热,不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而是此刻长安将自己的一只手腕伸到了他的嘴里,被他咬得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叶书已经连训斥她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像是个死人似的松开了嘴,瘦弱得近乎干瘪的胸口仿佛被抽干了身体似的,微微起伏着,胸骨枯瘦分明,活似厉鬼!
他脖颈忽然一紧,却是被长安从背后用力抱住,后颈温热潮湿。
她即便是哭,也是哭得无声无息。
“成了吗?”叶书声音嘶哑得不像样,一发声,整个嗓子都是猩甜的。
长安慢慢抬起首来,看着他后背间黑线纹路慢慢完全成形的魔纹图案,渐渐有了灵匙的轮廓,她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成了。
可是看她面上的神色,忧心忡忡,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叶书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疲倦极了,他艰难起身,披上外衣:“扶我上床,我给你上药。”
长安安安静静地扶着他上了床,叶书正要给她上药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默默递出那只手腕。
细弱的手腕纤薄易折,肌肤却是光滑一片,哪里有受伤的迹象。
叶书瞳孔用力凝缩成线,呼吸也随之紊乱了几分,他神情痛苦地闭上眼睛。
长安赶紧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没关系的。
叶书深深吸了一口气,翻开她的手腕,见她手臂上还未浮现出蛊斑痕迹,心头略松。
“看样子魔宗那群畜生在你体内种下的蛊母暂且只是初芽状态,还未彻底醒活,你不必担心,明日我便去暗城一趟,必会寻来压制之法,不会……”叶书目光幽幽,冷得吓人:“不会让你像我这样的。”
长安用力点头,打着手势表示他既然回来了,她自然什么都不怕。
叶书沉默许久,忽然取过那枚玉佩,低声道:“今日,他来过了?”
长安神情一僵,用手势着急解释道:一个月前,他来我摊子上吃过一次豆花,帮我教训了几个地痞流氓,自此便来得勤了些,我有听你的话,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不会去主动招惹他给林家惹麻烦的,你相信我!
“我有什么不可相信你的。”叶书将玉佩收好,淡淡道:“来日我将玉佩归还给他,他自然什么都懂,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长安眼眸明亮,看着他开心地点了点头,飞快地用手比划道:那你可要快些还给他,我不喜欢这个人。
叶书嗯了一声,灭了灯烛:“夜深了,你早些睡下吧。”
久别重逢,长安显然不想那么早睡,在这难得宁静地夜晚里,她还想同他多说会儿话,便抱着他的手臂在叶书身侧躺下来,用手指在他掌心里轻轻写着今日的经历。
叶书看似没耐心搭理,闭上眼睛好似睡去,可当她手指写到关键信息时,他眼睛猝然睁开。
叶书偏首看着长安,愕然之中带着惊喜问道:“你是说,有个叫司尘的人来了云中?说要请林征帮他进入暗城?”
他活着离开魔界了?!
长安在他手心里写着:怎么?你认识他?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叶书情绪如此失控。
叶书表情严肃:“他的妖宠若是流落至暗城,必是早已被买主买走了,司尘此番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林家人不便出面,无人能够帮他,不行,明日我得去一趟林家。”
长安一脸诧异,在她的印象里,叶书性子沉稳淡定,对诸事诸人都极不放在心上,还是头一回对一人这般在意慎重。
她不禁有些吃味,写道:你如此紧张他,此人莫不是对你很重要。
叶书慢慢仰起头闭上眼睛,然后让人吃惊地是,她看见叶书笑了起来,轻轻地笑声里说不出的平和还有感激。
他的声音极轻,听起来竟似有些开心的意味在里头:“他是救出阿娘的亲人,在这世上,能够让我感受到为数不多善意的人,你说我该不该紧张他的事?”
长安神情微微地产生了变化,在他掌心里书写不断的手指慢慢蜷起,仿佛一下失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