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执掌生死的人是她,可是此刻她看起来竟是比满府还要诚惶诚恐,唯恐那捧水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影。
她又说道:“哪一个房间?他住在哪一个,我要去,我要去瞧瞧。”
不知是不是满府的错觉,他觉得陛下整个思绪都是混乱的,话都说得颠三倒四,不甚清楚,自己都未察觉。
他怔怔问道:“谁……谁的房间?”
轰一声巨响,满府趴在地上旁的一座假山忽然炸裂成满地碎石。
说不清楚话的女帝陛下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
他吓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忙道:“啊啊啊,您是说九幽使者吗?他住在少司殿!他在少司殿!”
几乎是尾音刚落,庭门前嬴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里。
咣当!
少司殿的大门豁然被推开,狂风灌入,嬴姬黑发逆拂脸颊,猎猎狂舞。
入殿之时,她甚至都被自己的衣带绊了一跤,那张终年煎熬已经极为憔悴沧桑的脸上承载着太多压抑的情感,似欲崩发!
殿中已经没有了人气,她却像一只没头苍蝇似地,恨不得掘地三尺地寻找。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床榻间,那枚散发着幽幽光泽的黑色冷玉上,呼吸瞬间被夺。
嬴姬蓦地抿住嘴唇,像有一捧火死灰复燃般从她眼瞳漆黑里燃燃而起。
……
……
神荼为百里安准备了三张面具,一张是嬴袖的脸,一张是陌生男性青年的脸,还有一张很是奇葩,竟是一张女人脸。
其名曰是为了方便他在人间行走。
但百里安总感觉这多少带点大王殿的特殊癖好在里头了。
神荼的手艺极其高超,不似寻常人间江湖流派里用的人皮面具,也非是下九流的幻术。
那薄薄一张皮,不知是和材质制成,极其仿真薄透,贴在脸颊间,严丝合缝,边缘更是不显半点痕迹,宛若在脸皮上又生了一张新的脸。
没有幻术气息,佩上人脸面具,也不会叫人看不半点生硬异样来。
百里安刚出皇城,身后是浩浩荡荡一大片护送出城的中幽英灵子臣,他换上了嬴袖的那张面具。
如若不出意料,但凡他顶着这张脸,前脚走出中幽皇朝,便会迎来万道仙盟的人暗中接触。
尹白霜看着百里安这张脸,摸着下巴道:“真是奇怪,两百年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瞧着你这张脸可是觉着十分对胃口,今日瞧来,真是哪哪都看不顺眼了。”
百里安无奈道:“这也是没法子啊,万道仙盟的老狐狸,可没那么好糊弄。”
尹白霜意味深长道:“也是,在这世上,不好糊弄的人可多了……”
百里安还未琢磨明白她忽然说这话的意思,只是心中忽有预感一般,还未容他细想,远山之际,影影绰绰现起一道红色绯影。
眨眼之际,那道身影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隔。
嬴姬沉沉静静站在那里,肤色苍白,红衣乌发,脖颈修长,身量纤细瘦长,两只手臂虚虚掩在袖中,宽大的宫袍随风飘荡,竟有几分平日里难见的妖妍婉约之意。
只是叫人感到突兀的是,女帝娘娘身后还背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小包裹,鼓鼓囊囊,还在动弹,不知装的是什么。
百里安怎么也没想到嬴姬竟然会离开女帝殿追到这里来,可真是生生吓了一大跳。
“陛……陛下?”
嬴姬轻嗯一声,嗓音飘飘渺渺的,听不出虚实:“这个称谓,听起来可真是舒心畅快。”
百里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顶着的是嬴袖的脸。
他忙撕下脸上面皮,心里头直打鼓,忙道:“是我是我,陛下。”
“我知晓是你,嬴袖已经死了,不是吗?”嬴姬目光直直地看着百里安:“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百里安一时拿不定嬴姬追到这里来的用意何在,只好硬着头皮接话道:“三日前,国政殿闹出了一些乱子,我需要借用他太子的身份,会一会万道仙盟的人。”
嬴姬又嗯了一声:“这个‘借’字用的甚好,还有呢?”
还有?
这调调怎么阴阳怪气儿的。
百里安忽然觉得她好难应付:“没……没有了。”
他在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赢姬轻笑出声,伸了个懒腰,看向遥远的他乡苍穹,有青苍鸾鸟振翼而起,将要远离故土。
她笑着道:“今日真是一个好天气啊。”
这话题属实没头没脑,符合疯子女帝的名号。
她姿态散漫地朝着百里安招了招手,眯着道:“后生小子就要离开中幽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且走近些,让我再好好看你一看。”
周遭护送太子殿下出皇朝的一众中幽子臣们面色登时变得精彩诡异。
这是他们陛下能说的话?
许是平日里见到的嬴姬,大抵都是疯疯癫癫不太正常的模样。
她偶尔却是也是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之事,以至于百里安并未怀疑提防,更为注意到此刻尹小宫主玩味的表情。
他正自走向嬴姬时,涯畔之高,带起的风极大。
风起伏于女帝袖袍之间,带起鲜红大袖翻飞轻扬,好似水面荡生涟漪,滚滚翻飞之间,露出一截毛茸茸的长形事物。
顿立在后方的乔郁王殿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在仔细定睛一看,没有看错。
陛下藏在袖子里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一根鸡毛掸子?!
还是一根红、绿、金三色极为鲜艳的羽毛扎成的鸡毛掸子?!
陛下这又是中得哪门子邪风,如此想不开,拎着个这样有失身份的东西到处跑做什么?
乔郁瞧见了嬴姬手里头的那根东西,眼尖的百里安自然也就瞧间了。
他忽然收住了脚步,两只手忽然就规规矩矩地收了起来,负在身后。
从尹白霜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藏在身后的两根食指互相绕圈纠缠着。
紧接着听到百里安认真说道:“陛下乃是世间独步天下的大修行者,千里极目之下,皆可一目了然,小辈不敢冒犯圣驾,还是就站在这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