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御批非太监所能为!”叶向高沉着脸道:“恐怕亦非皇帝口谕,是何人所写?”
奉御躬身道:“阁老这是为难在下了。”
叶向高知道这人未必知道,纵是知道也定然不敢胡说八道,内廷之事,诡秘难言,外臣难以知晓禁中之事,眼下这事,朱批明显不是太监写的,遣词造句行文习惯都是文官积习,而且批复话语也是外廷文官惯用的,司礼监的太监虽然非普通太监,但他们接受的是文化课程和处理军政事务的训练,对这一类夸赞官员的官样文章,太监是作不出来的。
暮色之中,叶向高心中泛起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眼前的一切就是庞大帝国的中枢,曾经叶向高以为自己能站在此处就是会当凌绝顶,天下政务皆由自己掌控,到了此时,他才赫然发觉,这个庞大的帝国千疮百孔,内廷被诸宦掌握,外廷陷于严重的党争,财赋用度不足,东事起后,数十年间积聚的财富一扫而空,现在已经是左右支拙,难以为继。
“阁老?”司直郎对叶向高道:“宫门要关闭了?”
“哦,走吧。”叶向高自嘲一笑,说道:“尽人事,听天命,老夫就不来多操这个心了……”
……
“尽人事,听天命?”
天黑之时,魏忠贤在十王宅与魏广徽,顾秉谦,还有徐大化,崔呈秀等心腹聚会,叶向高在内阁的动向,魏忠贤早就派人监视了,听到叶阁老临出宫前的最后一句话,众人脸上都是讥嘲的笑容。
“说实话,”魏忠贤大刺刺的翘着脚喝茶,对众人道:“听到这话,咱家觉得叶阁老心里还是有谱的,另外,他劝皇爷把咱家放到南京,也不象别人对咱家喊打喊杀的,这人哪,敬咱家三分,咱家就敬他十分,叶阁老我是不打算为难的,只是他留在内阁,咱家就不好铲除东林,倒是为难了。”
魏广徽和顾秉谦等人互相对视一眼,顾秉谦小意问道:“厂公,是不是皇上已经厌弃东林了?”
“你们说哪?”魏忠贤笑道:“北虏数千人至大潘口,上下惊惶失措,而这时东林党那帮子还在攻讦咱家,皇爷看到这几日的奏疏,气的无可奈何,已经亲口同咱家说了,此辈但知以党争意气坏国事,留之无用,可尽数扫除出朝!”
这真的是意外之喜!
魏广徽大笑道:“到时候真想看看赵、南星的脸色,看他还能摆出那副只有他对,别人都是错,只有他最正人君子,别人都是奸邪小人的嘴脸来!”
上次的事,对魏广徽伤害极大,他的父亲和赵、南星交好,魏广徽入阁为大学士,上赵、南星府邸去拜会这位父执前辈,结果赵、南星死活不见,并且公然说:见泉无子矣。
这种话,等于正正反反在魏广徽脸上甩了几十个耳光,这仇可真的是结深了,魏广徽原本首鼠两端,并没有铁心跟着魏忠贤走,此事过后,就一心一意替魏忠贤效力,为他出谋划策。
相同的还有徐大化,也是被东林党人逼至无路可走,成了魏忠贤的谋主之一。
顾秉谦喜道:“这样说来,咱们可以还击了。”
魏忠贤轻轻点头,说道:“皇爷原本对叶阁老的密疏还是要仔细看看的,今日密疏送入,皇爷只顾手头的木匠活,看也不看,只对咱家说,叫咱家自己个回个御批,把叶阁老的话驳回去就完。咱家又因为这几日攻讦的奏疏请罪,皇爷运斧不停,只淡淡的吩咐,叫咱家把这些人都扫除出京去。”
众人都是颔首点头,天启这边算是正式开闸放水了,原本两边争斗,皇帝是打算居中调停的,对杨涟弹劾的所谓二十四大罪也就是驳回了事,怎奈东林党在京察之后气焰过盛,赵、南星等人又向来是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一心要想着除恶务尽,杨涟和左光斗黄尊素等人也都不是善男信女,在他们的主持之下,攻魏忠贤的奏折摞起来快有一丈高了,过百官员弹劾魏忠贤,上到阁老下到科道,几乎是人人都曰可杀,动静之大,令朝野为之瞩目,魏忠贤在开始的时候也是吓的魂飞魄散,抱着天启的大腿哭着请皇帝救命,还跑到韩爌府邸请求和解,结果被韩爌拒绝,后来京察被整的文官纷纷投入其麾下,为他出谋划策,阉党实力急剧膨胀,魏忠贤才有了正面和东林掰腕子的本钱……
应该说汪文言的自信还是有道理的,如果阉党是天启四年之前的阉党,以天启的成熟和聪明是不会把东林连根拔起的,朝政不能乱,不能影响到军政大计,所以东林怎么闹也没事。但汪文言忽略了一点,随着他们东林对三党的步步紧逼,已经有相当的朝官投效了阉党,阉党不再是一群由太监和锦衣卫加少数朝官的不成气候的小团体,而是一个相当大的政治组织,等于是在朝廷里又组了一套班子,天启之所以允许魏忠贤动手扫除东林,除了对东林印象大坏,感觉厌恶之外,也是想换一套班子做事试试看了。<!-110->